序言 │ Introduction

《灣仔飲食文化地圖》項目不經不覺跨越十年;全球這兩年間經歷疫症的考驗,營商環境不易,只是人總要吃,留白的時間多了,更要吃得細緻,吃出香港人的文化身份。波蘿包、絲襪奶茶、蛋撻是我們香港獨有的。今年項目主題是「嗒真灣仔」,以「嗒真」這地道俚語,回歸食物本身談文化;這個「嗒」,是沉澱的細味,點滴在心頭。

短片 | Video

菠蘿包,絕對是香港名物之一,飽脹的包身,頂着香甜的脆皮,不單風靡了香港人,也是聞名國際的美食。讓我們一睹它如何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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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C餅店
地址:灣仔皇后大道東255號地舖
電話:25440301

皮薄饀靚,一咬爆汁的小籠包,可說是紅遍全世界的中國美食。這細小的湯包,別稱小籠饅頭,源於北宋首都汴京的灌湯包。讓我們一睹它如何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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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雪園
地址:灣仔摩理臣山道23號. 南洋酒店地庫
電話:37059136

太史戈渣,一道十分古老的粵菜,充分體現粵菜的精巧與講究。材料三種:上湯、蛋黃、粟粉,但弄起來卻有大大的難度。讓我們一睹它如何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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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家廚房
地址:灣仔軒尼詩道314-324號 W Square 5樓
電話:25710913

美食誌 │ Food Blog  

消失的味道(一):戲院不只是爆谷

食住花生等睇戲,如今形容袖手旁觀睇熱鬧,卻也如實道出飲食和娛樂,從來密不可分。在未有互聯網與電視的年代,看戲可以說是最大娛樂。

灣仔區首家戲院,早於1910年代啟用的香港大戲院,位於皇后大道東。早年電影尚未流行,所謂戲院,是演出粵劇的中式戲院,動輒可容納逾千觀眾;戲院秩序自由放任,台上好戲正酣,小販如常穿插場內高聲叫賣,多是茶、生果、瓜子、點心等輕便簡單食物。

1927年,銅鑼灣波斯富街的利舞臺啟業,引入嶄新管理方式:樓下雅座模仿歐美劇院,禁止場內兜售,觀眾須衣冠整齊,舉動合宜;樓上則設有廂房,保留所有中式戲院之舊習慣。兩種體驗,任君選擇。

踏入三十年代,灣仔新填海區大致完工,座落於菲林明道的東方戲院於1932年開業,當年屬於級數較高的首輪戲院;毗鄰的英京酒家,是當時的高級粵菜酒家,架生齊全,是少有辦到「滿漢全席」的酒家。短短一條街集結娛樂和飲食,盛極一時。

此後,國泰、麗都、東城、京都等區內戲院亦陸續開業,戰後尤為蓬勃。這時的戲院可以自攜食物,門前的小食檔就成了一道風景,煨魷魚、炒粟子、豬皮蘿蔔、鹹酸涼菓、甘蔗、牛什、鹵味,拿得起手的都有,觀眾買入場邊看邊吃。完場時燈一亮,食物渣滓散滿一地。

到八十年代,香港引入美式管理的戲院,將大劇場般的空間分拆成不同迷你放映廳,並自設小賣部,禁止觀眾外帶食物,從此美式爆谷便成了深入民心的戲院美食。

消失的味道(二):三龍與怪魚

飲「茶」的地方,如今多叫做「酒」樓,仔細想來其實很奇怪。開埠之初,茶樓與酒樓原來有明確分工,前者供應點心與茶,只經營早午市;後者做晚市筵席,乃是伴隨風月場所衍生的高級消遣之地,早年集中在石塘咀一帶,都是氣派豪華、高三四層的獨立大樓。

灣仔的新填海區在1920年代末落成,酒樓亦如雨後春筍紛紛出現,戰後尤為蓬勃。單是莊士敦道便有雙喜及龍鳳(後更名為龍門)兩家酒樓;後者連同軒尼詩道的龍圖及龍團酒樓,合稱「三龍」。這時的酒樓早已褪去十九世紀的風月成份,成為市民大眾歎一盅兩件的好去處。
灣仔的酒樓取名講究意頭,但在芸芸的「雙喜」、「大三元」、「英男」之中,有一家名字極為趣怪,就是位於菲林明道與軒尼詩道交界的「新亞怪魚酒家」。

該酒家於1937年開業,所謂怪魚,大概是較少見的深海魚。原來早年還未有養活鹹水海鮮的技術,食客碟上的,不是魚塘飼養的淡水魚,便是捕獲後雪藏的海魚。新亞老闆蘇良首創蓄養科學魚池,活養深海魚,後期更自建機械漁船捕魚,直送店面魚缸,讓食客自選鮮魚,實行捉養烹煮一條龍。
讓街坊印象尤深的,還有店面一幅描繪海底奇景的壁畫,上面畫有「潛水銅人」和「美人魚」,店主每年歲晚都會託人把壁畫抹掉重畫,依舊是深海奇景,但構圖年年不同,甚有新鮮感。作家小思兒時居於怪魚酒家對面,她憶述每年畫師動工那幾天,她都會伏在窗前細看。畫畫好了,代表新年也就到了。

新亞怪魚酒家資料提供:店老二老店

1938年8月24日新亞酒家曾在《工商晚報》刊登廣告,賣怪魚賑災。

消失的味道(三):收音機與涼茶

娛樂事業在上世紀可謂百花齊放,收音機開始成為小眾的新潮玩意。二次大戰前,與無線電有關的廣播服務(即香港電台)隸屬於郵政署的管理範疇,與其他郵寄服務、電報與郵政匯票一樣,在中環郵政總局進行。

至於香港首間商營的有線廣播電台「麗的呼聲」,要待1949年3月1日才正式開播,第一代台址設於灣仔軍器廠街及軒尼詩道交界,當年屬區內最貴地段之一。
聽廣播的費用並不便宜,麗的電台用戶需先繳付25元安裝費,往後每月付9元。當年灣仔貧苦大眾多,共享文化並非新鮮事。負擔不起收音機的,放下斗零,便可以在涼茶店買杯涼茶聽廣播,吸引力之大,各區的涼茶店門前都有不少路人圍聽,妨礙交通之餘,也接獲不少投訴,以至政府一度警告涼茶店移除擴音器。



《華僑日報》,1949年2月23日

說起涼茶店,今天灣仔仍有三幾家老字號,但五、六十年代卻可以說是「梗有一間喺左近」。有說當年灣仔多基層居住,不少單身男士分租一個單位,他們多從事體力勞動工作,偶有頭暈身熱,家中又無人煎藥,便到涼茶舖喝一碗涼茶,故此涼茶又稱為「寡佬茶」。

文學中的灣仔(一):1920年代香港的小日本

下列兩篇文章以香港文學為切入點,提供有關灣仔社區及生活面貌的專題研究,包括文獻回顧、香港文學作品介紹、資料分析,及撰寫評論文章。第一篇以謝晨光的小說為引,聚焦日本文化氣息濃厚的1920年代灣仔;第二篇網羅黃谷柳、劉以鬯、小思等書寫灣仔酒吧、中式酒樓及平民墟市的作品,呈現1930年代填海以降的多元灣仔。

現在提起灣仔,你會想起什麼?大家可能會想起許多不同的灣仔面貌來:一個灣仔是高度發展的,例如會議展覽中心,精緻的食店和商務大樓;另一邊則是歷史的灣仔,六國飯店,洪聖古廟,修頓球場,甚或是L型的灣仔郵政局。從歷史文獻裡,我們可以得知,灣仔是香港較早期發展的地區,春園街的範圍甚至是香港首宗拍賣的官地之一1。 而自1860年以來,灣仔自然成為華人聚居的地方。作為重要的聚居地及發展地,灣仔的海岸線亦經歷三次變遷才成為了現在的模樣2。 現在的灣仔,既有精緻的食店、華洋雜處的酒吧,也有地道的小店和休閒活動空間。也是因為這樣豐富的歷史,談論灣仔地區文化非常困難:我們究竟可以從何說起?這次我想邀請大家一起,讓時光倒流到1920年代,那個年代的灣仔,曾經有過從各種意義上都令人難以忘懷的日本風景。

海傍東全景

灣仔從來是個多元的社區。1910年代開始,較多日本人來港,或暫居或工作,甚至有不少日人定居於香港3。 當時的日人多在灣仔經營小本生意謀生並居住4。 標誌著日人在灣仔經營商店的丸山商店,當時便座落在海傍東街5。 當時灣仔既有日本精工錶店、書店、和雜貨雜糧店,也有日人理髮店6。 可以說,當時的灣仔實在是香港的小日本,灣仔居民的社區生活與日本文化不可劃分。這道日本風景,在1927年,由一位深受西方現代主義及五四現代派影響的青年作家謝晨光紀錄在案。當時只有十來歲的謝晨光,在一篇投到上海現代派雜誌《幻洲》的小說〈加藤洋食店〉裡,這樣描述灣仔的日本色彩:

H埠是E國在數十年前用武力強搶來的一個小島,當時無荒的孤島,經了E國竭力的經營,此刻成為了東亞第一大商場了。H埠的正中,是V城,是商場最繁盛的地方,舉凡一切最偉大的建築物,珍珠寶石商店,博物院,影戲場,……都萃會在橫貫H埠的D道和Q道。因為這個緣故,V城的東西兩部都未能十分發展,西部衹是些堆棧的地方;東部雖然有幾間商店,但生意卻不很熱鬧,除了三兩家比較發達些之外,其餘的大都門庭冷落,市況蕭條。但有件事可以特別注意的,就是 Wanchai 的地方,雖然生意很冷落,地方僻靜,不過日本人是很多的,賣瓷器的賣丸藥的都有,近一二年來還開了一間日本式的咖啡,餐館,離日本妓女的地方不很遠,所以 Wanchai 雖然是中國人佔了多數,但日本色彩卻是很濃厚的7

小說裡,謝晨光清晰地點出了當時香港殖民政府著重發展D道(德輔道)和Q道(皇后大道)。這種偏頗的發展,造成了其他地方未有適當發展的結果。然而,在其他地方之間,灣仔則最具有特色,因其日本社群的進駐。這呼應了丁新豹將戰前灣仔稱呼作香港的小日本這看法8。 謝晨光描寫這位青年的憂鬱心情時,大概也沒想過,加藤洋食店所在的灣仔海傍東街,在今天已然「消失」了。直至灣仔經歷1921年至1945年之間的填海計劃,原本的海傍變成內陸,以後自然也再無所謂「海傍東」。留港日人社群聚集於灣仔這個原本為本地華人聚居的小社區內。翻查資料,才知道灣仔海傍東街是商店食店林立的生活區,不少日人在此經營商店,也有謝晨光這類青年留連的咖啡店、喫茶室。這包括了並列於海傍東的加藤洋食店(也就是謝晨光小說裡所書寫的地方)和山川洋食店。也有些高級的和食店,包括常盤亭和住之家,以及在灣仔海傍東填海計劃時期的海傍東街的東京庵、銀松、以及「お多福」9。 1941年則多了軒尼詩道(當年被譯作軒鯉詩道)的日式食店老松和洛克道的更科10。 加藤洋食店這間咖啡館兼餐館,同時也經營著洋酒。在謝晨光筆下為情所困的青年,就是於傍晚,在一張鋪上一方雪白洋布的桌子上用高身酒杯飲著威士忌酒。

以海傍東街為地址的日人商店。石本及飯田時計店售賣精工錶,而丸山商店則為精品百貨

在港日人繪製之灣仔海傍東街地圖

灣仔丸山商店及樓下地鋪樓上住宿的舊式唐樓

想來,青年作家謝晨光應該無法想像,日式料理在今天成為港人最愛美食。而灣仔也再不是日式料理店的集中地。現在的灣仔有多國料理店:精緻如仙后餐廳的法國菜,港式豉油西餐的來佬餐廳,或是香港傳統茶記金鳳餐廳,甚或是莊士敦道的和昌大押。謝畢竟是文化人。沿著他的小說尋下去,便又發現另一片在灣仔發生的文學事件。1920年代亦是青年作者的侶倫,憶起1928年和謝晨光,以及一群志趣相投的青年作者會面。一起在《大光報》副刊發表創作的他們組織了文學社,先名為「紅社」,後來易名「島上社」11。 他們聚會的地方,便是灣仔。謝晨光的父親在灣仔開建造公司,而家就在樓上,於是「朋友們在空閒的晚上,總是高興到那裏去消磨時間,談天說地。12」 談著談著,也就談出了香港一群現代派作家的創作來。他們分別在1929年出版《鐵馬》和1930年出版《島上》兩本純文藝雜誌。這兩本同人刊物以現代詩和小說來承載著他們在灣仔海傍的時光,以及他們所經歷過的早期香港面貌。

《鐵馬》、《島上》封面

1 灣仔區議會:《灣仔區古蹟與掌故》(香港:灣仔區議會,1992年),頁12。
2 第一次填海是1841至1867年,第二次是1924至1945年,第三次為1964年至1982年。
3 〔日〕外務省通商局編:《香港事情》(日本:啟成社,1917年),頁348;〔日〕奧田乙治郎:《明治初年に於ける香港日本人》(台北:臺灣總督府熱帶產業調查會,1937年),頁269-270。
4 香港日本人倶楽部史料編集委員會:《香港日本人社会の歷史-江戸から平成まで-》(香港:香港日本人倶楽部,2005年),頁31。
5 同上註,頁100及頁105-107。
6 香港日本人倶楽部史料編集委員會:《香港日本人社会の歷史-江戸から平成まで-》(香港:香港日本人倶楽部,2005年),頁100。
7 謝晨光:〈加藤洋食店〉,《幻洲‧象牙之塔》1927年第1卷11期,頁539。
8 丁新豹、盧淑櫻:《非我族裔:戰前香港的外籍族群》(香港:三聯書店,2015年)頁83。
9 香港日本人倶楽部史料編集委員會:《香港日本人社会の歷史-江戸から平成まで-》(香港:香港日本人倶楽部,2005年),頁93-94。
10 香港日本商工會議所:《香港年鑑》(香港:香港日報社,1941年),頁135。
11 侶倫:〈寂寞來去的人〉,《向水屋筆語》(香港:三聯書店,1985年),頁30。
12 侶倫:〈島上的一羣〉,《向水屋筆語》(香港:三聯書店,1985年),頁32。

文學中的灣仔(二):酒吧、中式酒樓與平民墟市

寫灣仔總是情怯。灣仔畢竟是個多元的、歷史堆疊的地區。從1920年代的灣仔往前走,我們或者發現更豐富的灣仔文學地景靜待我們發掘。1930年代,灣仔填海完成,始有今天我們都耳熟能詳的駱克道、軒尼詩道、告士打道。從前海傍東的日式食店風景,成為今天我們回憶中的老灣中式酒家,日頭黑夜兩種面貌的修頓球場,以及六十年代專做水兵生意的駱克道酒吧街。這些地景和飲食風貌,曾經一再出現於不同的文學作家筆下,組成作品裡重要的風景。

灣仔酒吧街

填海計劃或多或少改變了灣仔的社群風景,例如,填海後才有的駱克道,成為了灣仔重要的娛樂場所。這道風景,還需從較早的歷史說來。灣仔自1900年代開始便是英軍海員的休憩場所。灣仔填海工程完成後,新海軍俱樂部(China Fleet Club)在1934年落成,連帶附近的駱克道成為了酒吧林立的「紅燈區」。當時的灣仔因為往來的商船很多,令娛樂生意相當興旺。這裡有許多西式酒吧,也有不少日式酒吧1。 這段小道曾經在日佔時期一度成為日人娛樂區。直至現在,我們仍能看見駱克道尚存的酒吧風貌。

1900年 皇家海軍飯堂Royal Naval Canteen照片,來源:Gwulo.com

1934年於灣仔落成的新海軍俱樂部。曾於日佔香港時期被佔領為日本海軍司令部。1945年由英軍重佔。圖片:Gwulo.com

然而,「娛樂區」的歷史對於灣仔的居民來說,大抵是頗為困苦的。爾後的文學作品,要麼像小思那樣只能憶起當年盟軍飛機「大炸灣仔」的苦難,要麼像劉以鬯那樣寫出駱克道吧女玉蘭的生存掙扎。也許,只有1960年代乘冷戰之便來到香港一遊的英籍作家李察‧梅臣(Richard Mason)才能從外國人的眼中,看見一場異國情調的灣仔浪漫戀愛。

《蘇絲黃的世界》裡的灣仔有著兩個面貌,一個是屬於外國人的灣仔,另一個,則是本地居民喜愛的灣仔。小說男主角羅勃剛來到香港,便被本地導遊夫婦警告,千萬不要到灣仔的南國酒店去,因為酒店附近的酒吧區是本地市民敬而遠之的。到羅勃住進灣仔,從酒店裡看著灣仔的華人區所,灣仔卻又更像可供西方人探尋的「小中國」2

這片灣仔酒吧風景,不止吸引外國作家,當時成為本地重要文學作者的劉以鬯,亦曾經書寫這些駱克道的日與夜。1964年,劉以鬯在《快報》副刊連載小說《吧女》。在小說內多次提及並批評蘇絲黃的原著,不能不說是對李察‧梅臣小說的逆寫。3在劉以鬯的筆下,灣仔的地景,以及吧女的生活境況變得非常現實。1960年代的灣仔,依賴往來灣仔碼頭的水兵來盈利。這些娛樂場所,缺去美艦,便全然無法維持:

分域道與洛克道有兩家專做水兵生意的商店,因為美艦不到,付不出房租,相繼倒閉4

劉以鬯筆下的灣仔酒吧街,自然也不是個可供本地人生活的好地方。駱克道的歷史更像是灣仔傷疤的記錄。劉筆下的吧女玉蘭,則是酒吧街風景的可悲的呈現。不過,除了這些看似不太美好的記憶之外,亦因為駱克道的熱鬧,許多食店亦開在舞廳、酒吧之間謀生,例如提供平民餐點麵包的港式冰室,也有在巴喇沙舞廳樓下的滬菜館大上海飯店。

灣仔大上海飯店廣告。圖取自1953年《小說月報》第2期

駱克道街景,可見冰室字樣

中式酒樓的街坊日常

儘管吧女玉蘭飽歷冷戰下香港的殘酷,灣仔仍然有些生活日常予她溫暖。與這些往來於碼頭的水兵不同,玉蘭畢竟是活在香港的。生活有困苦的時刻,玉蘭把孩子們帶到龍門大酒樓裡大吃一餐:「三個孩子吃到美味的點心後,將剛才的事一下子就忘掉了。」5灣仔三間老字號中式酒樓──英京大酒樓、龍門大酒樓、新亞怪魚酒家──總為街坊津津樂道。

吧女玉蘭大概想不到,龍鳳酒樓屹立至2009年才告結業。而曾經為她三個孩子帶來一道甜味的點心,亦成為了周漢輝(波希米亞)重要的兒時回憶:

我一家光顧了十多年的龍鳳酒樓仍舊是鬧哄哄的老樣子,不曾因誰的離去與歸來而變異。聽說過去兩年內,酒樓已數度易手,但終究還是重回原先的老闆手上,而這也只是兩星期前的事。從中撕開父親放下的叉燒包,我想起五歲那年迷路一整天後被警察尋回,父母便帶了龍鳳酒樓的叉燒包到警署接回我。[……]言語不通,令彼此更專汪於咀嚼飯中真味。我記得那時念著的正如就是龍鳳酒樓的叉燒包6

除了龍門大酒樓(即後來的龍鳳酒樓)的美食,位於菲林明道十四號的新亞怪魚酒家同樣令文學作者有著深刻的印象。小思和蓬草,都曾經考究過這家酒家的怪魚壁畫。蓬草是在憶記父親的藥店時,想起位於藥店對面的怪魚酒家來:

畫上永遠有一條美人魚,她不管頭上和身旁的魚有多古怪,多可怕的形狀,她永遠擺出優美的姿態,媚眼瞅著向她遊過來的戴著氧氣瓶的潛水人7

食店對於生長於灣仔的街坊而言,有著遠超出以食物果腹的意義。小思老師口中的「老灣仔」,也以這堵牆來確認街坊身份。這堵牆成為街坊熱話之餘,也有宣傳的果效。後來,這牆甚至成為記認歲晚的標誌:

魚池中海鮮供客人點買,一點不怪。這堵牆,每到歲暮,就會有畫工更新。全牆塗白後,畫工就逐天一筆筆繪上新圖,這正是街坊小孩的娛樂高潮,我們猜今年潛水銅人的位置,美人魚的手放在哪兒?全圖完工,就是歲晚收爐了8

修頓球場的平民墟市

除了酒吧與酒樓,文學中的灣仔的飲食風景,也包括了修頓球場的平民墟市。1948年黃谷柳寫成流行一時的《蝦球傳》。小說裡的主角小蝦球自小於灣仔長大,以細小卻烏黑明亮的雙眼見證過灣仔的龍蛇混雜。以平民視角出發的小蝦球,因為貧窮,曾經歷過當街童的時候。修頓球場給予這樣的他一席之地:

這裡是一個奇異的世界:在這裡活躍的人是兒童、少年、壯丁、少女、少婦……難得看見一個老人。在這裡,飢餓的魔鬼跟隨著每一個人,追逐著人堆中的失敗者。人人都用焦慮的眼睛互相期望著,窺伺著。[……]蝦球在這裡一帶繞了十幾轉,然後走出告士打道海邊去,他在轉角處碰見盛裝的六姑站在騎樓邊,六姑一手拉住他,教他一句灣仔通英語……9

蝦球眼中的修頓球場是個奇異世界。事實上,在居民心中,「灣仔球場」的確是個日間舉辦社區活動,晚上變身平民夜總會,活生生的另類社區中心。灣仔球場在戰後以當時布政司修頓的名字命名,成為了灣仔現在的地標。10

小販夜市現在已不復再,然而,這些耳熟能詳的小販,以及賣乾貨「口立濕」的小攤,卻是灣仔街坊人情味的見證。黃雨便如此記錄墟市的小販:

聚集在這裡的是熱食攤
賣螺的、賣蜆的
賣牛腩狗肉的
賣不知什麼動物臟腑
賣從酒樓倒來的殘羹
[……]
送到那孩子的面前
那孩子是吃得這樣津津有味呀11

不知道多少孩子往來穿梭於小販之間,享用這些便宜的小食?除了熟食小販,修頓球場亦有熱鬧的表演可看。年少的小思也知道「趁墟」的快樂。小思在兒時經常與父親一同逛街,父親拖著年少的她穿街過巷,看看熱鬧。小思曾經寫到修頓球場的墟市風景:

當修頓球場還未鋪上水泥地,四邊還沒圍上欄柵,一切顯得很沒建設、沒秩序。但,我可以清楚記得哪個角落,擺的是甚麼攤子。大帳篷在東北角架起來的是夜市心臟節目:「咚咚喳」。

「咚咚喳」是種類似特技表演的墟市奇觀,奇觀的四周圍著小食攤:

中央地區多散擺著賣武、賣藥、賣涼果的小檔,彼此之間,沒有劃定界線,外邊圍著一圈人就是界線。[……]雖然賣涼果的沒大看頭,但看完後父親定會買一角錢有十二粒的話梅或甘草欖。12

平民的快樂非常簡單,買一角錢的話梅或甘草欖,看看表演,也就消磨了半晝時光。現在的灣仔仍然是人來人往。新開的高級食店,精品咖啡店不少。然而,也如這群文學作者看過的灣仔一樣,細心逛一逛,還是會發現街道間藏著的平民日常。

1 夏歷:《香港東區街道故事》(香港:三聯書店,1997年),頁65。
2 Richard Mason, The World of Suzie Wong, New York: Penguin Books, 2011, p.22-23.
3 李薇婷:〈從蘇絲黃到玉蘭:論劉以鬯《吧女》中的女性與香港形象〉,《香港文學展顏第二十一輯》,頁131。
4 《吧女》,頁93。
5 劉以鬯:《吧女》,頁66。
6 波希米亞:〈不遇〉,《作家月刊》,2006年7月(第49期),頁89。
7 蓬草:〈半間中藥店〉,《香港文學》2011年9月總第321期,頁26。
8 小思:〈新亞怪魚酒家〉,《明報》,〈時代‧一瞥心思〉,2006年8月24日。
9 黃谷柳:《蝦球傳》(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58年),頁12。
10 伊蒙:〈經過兩番改建之修頓球場〉,《新晚報》(1994年12月7日),第22版。
11 黃雨:〈蕭頓球場的黃昏〉,《文匯報‧文藝周刊》第5期,1958年10月7日。
12 小思:〈灣仔之一〉,《星島日報》,〈七好文集〉,1977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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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隊團

總編輯: 鄭敏華

助理編輯: 周穎欣

食物及食肆資料搜集及撰稿: 譚偉健

翻譯: 黃魁隆

插畫: 林皮

平面設計: 白海寧